「徐童游民三部曲」
有一个导演,他是中国传媒大学的高材生,却整天和乞丐、妓女、老鸨这些人混在一起。
他为了拍电影,和他们同吃同住,他们被抓时,他还出钱找人,把他们从监狱里“捞”出来。
你已经很难分清,这些人,究竟是他的拍摄对象,还是他的朋友,甚至亲如家人。
他是徐童,一个1965年出生,本该和贾樟柯、王小帅等第六代导演大咖齐名,却一直默默无闻的中国导演。
在他的口中,这些边缘人被称为“游民”。
什么是游民?学者王学泰曾如此形容:
游民有别于草根,他们游离于秩序之外,是脱序的人群,比草根更加边缘化。
草根,可能还有一份固定的职业,虽然生活艰苦,但不至于为生存挣扎。
但游民,则是比草根更加边缘化的人群,他们大多数居无定所,为生存苦苦挣扎,不知道明天在哪。
在徐童的纪录片中,就尽是这些“游民”,他们可能是乞丐、算命的、卖身的、偷窃的……
但这个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,中国影视业最高学府之一的高材生,却偏偏放着大好工作不做,专门拍这些社会边缘人,还和他们混成哥们,自称“远看艺术家,近看是游民 ”。
他拍这些纪录片的目的,只有一个:让我们看到,这些和我们生存在同一片土地上,同样也是中国人的游民,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生存状态。
他的纪录片,仿佛是一颗磨不平的沙子,留在看过的人的眼中,擦不去,也挤不出,久久地让人难受。
只要这些纪录片、这些人还存在,我们就不能忘记,这片土地上,还有多少我们的同胞,过着蝼蚁一般的生活。
《算命》
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?用今村昌平的话来讲那是他喜爱的“蛆的世界”。用我们这些(大多数)去看电影的人的眼光,是一个卑微的、甚至卑贱的世界。他们身无长物、家徒四壁,到冬天为了活命去亲戚的炕上度日,到春天就去集市上为来年的口粮盘算。有的女子为了以后的生活没有那么多磨难,就改了名供在柜前,但仍不免被警察端了窝进了局子;还有的女子为了走门路搭救入狱的丈夫而出卖身体,一次几十块钱,掰着手指数算日子。写到这里我都不免热泪盈眶,可是导演徐童很冷静。于是《算命》得以超越廉价的同情和怜悯,因为拍摄者与被拍摄者同在,你看不出二者的差异,惟其如此,才会让我们这些观看者可以感同身受。
超越了同情和怜悯之后,《算命》让我看见了生存的最低限度,进而看见生命本质的光芒。徐童拍上纪录片之后,放弃了原先艺术家式的生活,工作室不去了,就住在离那些流浪汉们聚集区附近,剪片子也是在那里。他说回北京剪怕剪出来变质。他说拍完之后发现,我们的生活原来不需要有太多东西。这个片子在平遥摄影展上的一个漏雨透风阴冷的黑棚子放过,有两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路过,她们从来不知道什么叫“独立电影”,但一坐三小时,看完泪流满面。我记得她们后来说到一句话,“我们生活在这个追逐物质的年代”,她们没想过还有这样的电影。
徐童用传统话本的章回体方式来做段落标题,“第一回 厉百程算定孤单命 唐小雁棒打无赖汉”、“第二回 厉百程且说结婚事 小神仙画符财运红”,诸如此类,一共十回,像是一部现代的《三言二拍》。片尾用上了台湾流行歌曲《往事只能回味》,配的画面是一些片中镜头的回闪,完全是一个常见的电视剧片尾做法。这使得《算命》自成一格,非常民间、非常通俗。第一遍看完之后,我们就和徐童讨论一些细节,比如逛天安门的团圆式结尾、流露出报应的观点、访问时过于主流的镜头,这些会不会损害这部电影的质量。等我多看两遍,我觉得豁然开朗,或者说再无困扰,《算命》本是以世俗的方式来讲世俗之事,所以主流、通俗都本是这部纪录片的特质之一。
还有一点切勿误解:《算命》一点也不沉重,极为好看。就我参加的几次放映,只要坐下来看的人,无论环境多差,三个小时基本不会有退场的观众。好看,是因为生动。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活法、有江湖人的说话方式和思维方式,也有江湖人的温情与悲凉。片子里厉百程去见一个老行家,两个人对“专业术语”,老人家教厉百程一个口诀,唤作“开门星”,专算店家开门的日子。其中两句是这样的:“雨过长沙满洞庭,倒在江湖无人过”。这是一个用以讨生活的口诀,却也蛮有几分诗意。
这部纪录片,最让人动容的,是厉百程和老伴的“爱情”。如果那也能被称做爱情的话。
厉百程是一个双腿残疾的老人,河北人,生活在临近北京的燕郊,靠给人算命养家糊口。
他的老伴——石珍珠,一出生就又聋又哑又傻,父母早亡,哥哥嫂嫂从小就让她在羊圈里住,导致她双腿残疾。
石珍珠,是厉百程四十多岁时,花一百多块钱从他哥嫂那儿“买”回来的。
生活都过不去,就更别提“浪漫”两个字。
说到为什么娶石珍珠为妻,厉百程说了四个词:“贫不择妻,寒不择衣,慌不择路,饥不择食”。
婚姻关系,在厉百程看来,没什么神圣性,只不过是根据自身条件的挑选罢了:
“人贫没能耐,你还想搞好的?所以说我根本就没嫌破,就给接来了。”
但结婚之后,厉百程对妻子的照顾又无微不至,缝缝补补、拆拆洗洗,所有家务活,他都包了,自己吃不起药,也要省下钱来,给妻子买药吃。
“我把她接来就只为我做伴侣的。”别以为穷人的世界里,就没有温情两个字,作为人,只要能吃饱饭,就有感情上的需求。
这个靠算命混日子的残疾老男人,同样有对伴侣的需求,只不过这样的需求,不一定那么纯洁无暇。
没过多久,我们就会看到,厉百程嫖娼了。
导演好奇,厉百程残疾了,怎么还能嫖娼?问他:找那女人,你弄得了吗?
厉百程生气了,说:“弄不了,我收石珍珠干什么?我天天伺候她,我为了什么?”
说到底,厉百程找石珍珠,除了生活上的伴侣,也是找一个“性伴侣”。对他来说,娶个老婆,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的。
可能所有人的爱情与婚姻中,都有这样的因素,但体面的人,不会这么说出口。
只有那些生活于底层,被剥夺了尊严的“游民”,才会这样直接地面对血淋淋的残酷现实。
老了之后,厉百程也后悔过,当初不该娶石珍珠:“没媳妇,想媳妇,有媳妇,烦媳妇,当时大脑缺弦。现在是,扔不得,撂不得,现在再想和她分开,是不忍心”。
现实残酷、不堪,但即使是生存于底层的人,也同样有“不忍”和善良的心。
这就是真实的“流民”生活,他们的生活或许很卑微,但对他们来说,这就是他们有的所有。
生存对他们来说,并不是一件容易事,但活下去,对他们来说,是自然而然的选择。
例如,厉百程的朋友,也都是一些睡在街边的乞丐,如果没有算命这项“手艺”,他可能和那些乞丐朋友一样,风餐露宿。
《麦收》
类型: 纪录片
制片国家/地区: 中国大陆
语言: 汉语普通话
上映日期: 2008(中国大陆)
片长: 99分钟
又名: Wheat Harvest
IMDb: tt4500166
《麦收》的主角,是性工作者牛洪苗。
她是家里的经济支柱,母亲的生活费,父亲的医疗费,都是她在城里赚回来的。
牛洪苗是一个性工作者,生活在北京城乡结合部,在杂乱不堪的发郎里接待客人。
没有读过什么书,也没有什么专业技能,在诺大的北京,要想找一份体面又赚钱的工作养活家人,是不太可能的。
但父亲看病等要钱,母亲维持一家的开销也等着她寄钱,钱从哪来?
牛洪苗选择了出卖自己的身体。
但她并不以此为耻,这对于她来说,只是一份工作。
工作之余,她会和姐妹们,若无其事地讨论“客人”的好坏:
哪个客人难缠,让自己一个通宵都没睡,
哪个客人像“畜生”,一晚上要搞好几次……
尽管做着出卖身体的“工作”,但像所有其他女孩一样,牛洪苗也有爱情的需求。
只不过她的男朋友,也是她的一个嫖客。
这个叫许金强的男人,同样也是一个“流民”,一个在建筑工地开塔吊的农民工,哪里有活就去哪儿,生活漂泊无依。
但他对牛洪苗却情有独钟,只见过两三回面,就天天惦记着牛洪苗,三天两头给她打电话,有时候一天打三四回,东拉西扯,也没什么正经事,这样一来二去,两人就在一起了。
牛洪苗嘴上说着,让许金强不要对自己动真感情,自己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好玩,但从眼神、肢体动作,观众都能看出来,她对许金强的依赖。
作为一个性工作者,牛洪苗有时也会遇到一些不尊重人的嫖客,借着酒劲,她也会发脾气,“以后想联系打个电话,不想联系,拉XX倒”。
但遇上老板娘生日这样的机会,他们也会去卡拉OK,叫上几个“鸭子”,“玩玩,图个高兴”。
在他们的眼中,这跟对男朋友忠不忠诚,没什么关系。
牛洪苗的生活,可能是更多的“性工作者”的缩影,虽然在中国,这是违法的,但不可否认,在一些阳光找不到的阴暗角落,仍然存在着许多像牛洪苗这样的人。
她们可能一样出生在农村,没上过几年学,进城务工,又发现高不成低不就,于是许多女孩,就从事了这样灰色的职业。
他们是这个社会,最底层的“流民”。
法律不允许他们的存在,但在找到更好的生存方式之前,他们却不得不这么在“地下”卑微地活着。
《老唐头》
三部曲的最后一部《老唐头》,纪录的是老唐头的一家,主要是唐小雁,和她的父亲,唐希信。
先来说唐小雁,她是来找厉百程算命的人之一。
唐小雁是一个按摩房的老板。但她入这行,也是“误入歧途”。
17岁那年,唐小雁被一个黑老大带到田里强奸,20几岁时,她被人拿刀架着强奸。后来还被人骗到按摩房当小姐……
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几年,做过各种职业之后,没什么文化,也没啥生存技能,只认识了一些道上混的人。后来,唐小雁干脆自己开了一家按摩房。
在社会上混,她必须让自己看上去强悍一些,对上门来挑事的无赖汉,她会放狠话:“我他妈能在北京开这个店,我就不惧你。”
这个外表凶蛮,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,其实只是从年轻时就被强奸、被欺负,又没什么文化、技能,所以只能用凶悍的外表伪装自己,闯荡“江湖”。
这就是所谓的社会“游民”,他们生存与社会的夹缝之中,平时很少被看见,但他们确实和我们活在同一片土地之上。
05
而唐小雁的爸爸唐希信,也是一个被社会抛弃的“游民”,
因为穷,也因为脾气倔,他和全家儿女、媳妇、女婿都处不来。
老唐头和大女儿、女婿住在一个屋檐下,因为穷,只有一间房,晚上只能隔着一个帘子睡。
女儿、女婿嫌老人晚上“撸管”,吵得睡不着觉,第二天和老唐头闹得天翻地覆,女儿、女婿气走了。
穷,最大的代价之一,可能就是不体面。
因为穷,一家人,儿子都结婚生崽了,只是只能睡在一张炕上,中间拉块布就算两张床了,没有任何隐私。
因为穷,吵起架来,子女对父母没有任何忌惮,你又给不了我什么钱,说你一句“白活了”,你还有脾气了?
因为穷,所以你必须忍受这样的生活,还必须在这样的生活中,找到继续活下去的乐趣,那可能是遥远的回忆,也可能是来自女儿的仅有的一点温情。
这就是老唐头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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